要说谁是最近科技圈的新晋“顶流”，非ChatGPT莫属。

作为一个聊天机器人，ChatGPT相较于它的AI前辈进化不少。它更像一个“真实”的人，少了些木讷呆板的“机器腔”，多了些游刃有余的智慧回答；它貌似拥有一个“最强大脑”，写代码、改论文、写小说、创剧本……甚至连通过考试都不在话下。

凭借着强大的语言处理算法功能，上线仅两个月，ChatGPT活跃用户就超过1亿，成为历史上增长最快的消费者应用程序，在全球范围内迅速走红。

在现象级的热捧之余，也需要静下心来的冷思考。能说会道的背后离不开高昂的运营成本和技术研发投入。此外，一些时效性的数据难以收集甚至不乏生成不准确和误导的信息。因此，有使用过的网友形容ChatGPT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ChatGPT究竟是什么？缘何“出圈”？

它对我国的人工智能发展有何启示？我国的科技公司又有哪些探索？

它将深刻影响哪些行业？将如何在金融业乃至更广泛的领域落地？

它的未来将往何处去？又面临着哪些风险和挑战？

《金融时报》记者同ChatGPT业界专家、科技公司从业人员展开一场深入的交流，透视ChatGPT，把脉AI发展。

ChatGPT请回答

在知道ChatGPT后，你问了什么问题？

IT从业者海峰的第一个问题是：“ChatGPT，你是谁？”然后又问：“人工智能前景如何？”

“刚开始觉得它很神奇，几乎和跟人对话的感觉一样，哪怕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或许也是模仿人的行为，也可以算是技术的进步。”海峰一边给《金融时报》记者看他们的聊天记录一边说。

“我找它写了个小游戏，ChatGPT用了大概10分钟就写出来了，运行之后还挺成功，如果人工写可能需要一天时间。”上海一家信托公司信息技术总监王前说。

媒体人小张的问题是：“财经记者这个职业会被替代吗？”ChatGPT在回答中表示“虽然我可以提供一些有关财经方面的信息，但是我并不能替代专业的财经记者的工作，他们的独家报道和深度分析在传媒行业中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不同行业、不同年龄、不同角色，对ChatGPT提出的问题各种各样，通常，ChatGPT在获悉问题后，能够给出一个较为“满意”的回答。那么，ChatGPT缘何有这种提供各种信息、解决各种问题的强大自信？

ChatGPT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嗨！我是ChatGPT，是一种大型语言模型，由OpenAI公司开发。我是由数十亿个文本数据训练出来的AI程序，可以回答各种问题、提供各种信息和建议。我的功能包括自然语言理解、语言生成、问答、聊天和语言翻译等。我可以用多种语言交流，如英语、中文、法语、西班牙语等，可以帮助您解决各种问题，如学习、健康、旅游、娱乐等。”

让它如此流畅全面介绍自己的背后，是经过长期积累引发质变的自然语言处理能力。

“ChatGPT有三大特点，强交互、强理解、强生成能力。”中国信通院云计算与大数据研究所所长何宝宏说，“它是第一个消费级AI爆款，也是公众第一次亲身体验现代人工智能的强大功能。”

采访中，包括360集团、京东、特斯联机器人公司等多家科技企业的技术团队都对ChatGPT展现出来的语言文字和知识的组织能力表现出惊叹。

“它的交互体验流畅度非常好，再配合文本生成的高完整度，消费者的体验就到了一个令人惊艳的水平。”京东云言犀团队给出了这样的评价。陆金所控股首席技术官毛进亮直言：“ChatGPT远超现有对话AI模型的泛化性，基本‘问不死’。”

从技术的角度来看，海量的数据、优越的算法和算力支撑起了ChatGPT在对话上卓越的“逻辑”表现。

“ChatGPT基于Transformer架构的神经网络模型，通过预训练和微调来完成各种自然语言处理任务，参数规模非常大，比如ChatGPT-3模型就有1750亿个参数。”特斯联机器人公司解决方案部郭鹏告诉《金融时报》记者。

可以说，ChatGPT的出现，引发了大模型时代的深度变革。

360集团创始人周鸿祎认为：“ChatGPT实现了强人工智能和通用人工智能，让人工智能有了智力，它将带来继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之后的一场新的工业革命。”

“中国版”ChatGPT

就在ChatGPT热度仍在飙升之时，OpenAI公司发布最新版本的ChatGPT-4，在其第二天，百度正式对外公布了首款新一代大语言模型、生成式AI产品——文心一言（ERNIEBot）。

除了百度以外，国内多家科技公司也在生成式AI技术研发和应用方面加速追赶。阿里、腾讯、华为、京东、科大讯飞等公司也正在规划发布类似产品。

《金融时报》记者从京东云言犀团队获悉，团队正筹备产业版ChatGPT——言犀大规模预训练语言模型，并已公布了落地应用的“125”计划，即1个平台——自然语言处理中理解和生成任务对话平台，2个领域——零售与金融，5个应用——内容生成、人机对话、用户意图理解、信息抽取、情感分类。而此前，言犀的生成AI能力已在零售、金融、政务等多个场景实践。

郭鹏认为，在技术方面，国内的科技公司在自然语言处理和人工智能领域已经建立了完整的技术生态系统，包括硬件基础设施、大数据、机器学习、深度学习、自然语言处理等方面。

可以看到，从2016年《“互联网+”人工智能三年行动实施方案》正式发布开始，我国人工智能的发展由此勃兴并一路“狂飙”，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测算，2022年我国人工智能核心产业规模达到5080亿元。

“但对标ChatGPT带来的是国产‘ChatGPT’技术的门槛很高。”某业内人士对《金融时报》记者说，“而且不可否认，同为对话式机器人，我国的AI产品与ChatGPT现阶段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

“哪家财务公司好？”获得了内测资格的刘先生向文心一言抛出了这样的问题，但回答结果却令他有些失望，“它给我为列出的4家公司都是保险代理公司或者理财公司，没有一家是财务公司。ChatGPT回答则比较‘委婉’，他说‘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因为财务公司的服务和专业领域各有不同，每家公司的优势和劣势也不同，需要根据您的具体需求和情况来选择合适的公司。’”

“中国公司在数字科技方面与国外领先机构并没有代际差异，具体在AI方面，虽然没有达到ChatGPT的技术水平，产品仍有差距，但技术储备比较充分，可以在进行大规模训练及学习后开始追赶的脚步。”神州信息新动力数字金融研究院资深分析师杨垚立说。

周鸿祎表示，由于有开源做基础，开发ChatGPT没有太多不可逾越的技术障碍，就像智能汽车，虽然落后两三年，有希望在几年后达到比较好的追随水平。

前述业内人士认为，扎根于中国市场的大语言模型，在中文领域将会具备最为先进的自然语言处理能力，这也将成为国产版“ChatGPT”产品所具备的突出优势。

“在国产追赶的过程中，对于中文方面的服务会不会有更多的特色和优势，中文的语料的收集、整理和可获得性、开放性方面会不会有更多改善，这都是我们需要关注的方向。”信也科技算法科学家倪博溢认为，“至于技术上的差异，我认为国内的人才和技术积累都足够去追上甚至赶超这波潮流。”

还有一些观点倾向于国内人工智能应用存在基础研究弱、应用能力强的特点。比如，现阶段我国一些科技公司已经开发出基于AI的语音识别、视频识别等产品，并且取得较好的应用效果，但“卡脖子”问题是否解决，自主研发率有多高，基础模型研究方面与国外领先机构还有多大差距，这些都值得考量。

何宝宏表示，我国大模型底层技术布局薄弱，虽然已涌现一批大模型，但当前大模型底层技术、基础架构均由国外头部企业掌握，且部分模型不开源仅提供接口服务，我国技术存在“卡脖子”隐患。因此，我国大型科技公司及科研机构应注重对底层技术方面的研究和探索，加大投入，争取不断缩小差距进而形成局部优势。

“这次ChatGPT火热的背后，业界实际上也树立起了一个新的AI技术生态模式：预训练大语言模型将成为新的技术基础设施，在这之上各个应用领域的公司针对各自领域的问题对其进行微调优化，开发出各种有商业价值的新应用。”同程数科CTO包海威说。

类似的应用

ChatGPT的影响并不仅限于科技领域。

正如在今年两会的首场“部长通道”上，科技部部长王志刚所言，人工智能是一个大的领域，它的影响绝不局限于科技领域本身，它涉及更多其他领域的转化应用。

具体到应用层面，我国是否有类似ChatGPT的场景应用出现呢？

“目前以ChatGPT为代表的AIGC主要还是以辅助人类的方式，方便人们快速、灵活地以文本类生成数字内容。”何宝宏说。比如大众比较熟悉的在线上医疗领域所尝试的“生成式对话引擎”，能够为医生提供个体化精准诊疗推荐和辅助决策；再如生活中常用的搭载了百度对话式人工智能操作系统的小度智能音箱，通过语音控制作出相应反馈，形成了良好的人机交互体验。

从已有的类ChatGPT人工智能产品来看，主要依赖于对话式AI、生成式AI、预训练语言模型等核心技术，相关衍生产品在金融、电商、制造等领域已有广泛的落地应用。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最近我的餐厅需要资金周转。”

“请问您的餐厅在哪里？您借钱用来做什么？您的餐厅营业金额大概多少？”

……

“经审核，您的额度提升至20万元。”

3月7日下午，上海陆家嘴的一座写字楼内，AI客服小惠正在与江西一家餐饮小企业主李女士视频，为李女士办理小额贷款进行双录。在持续约半小时的面谈视频中，小惠始终面带职业微笑，甜美的女中音波澜不惊。

“像这样的AI智能客服每天同时在线的有几百个，为我们节省了大量的人工成本，同时也能更智能地服务好我们的客户，在家里就可以完成整个贷款全流程。”负责这个AI视频贷款项目的龙杰敏告诉《金融时报》记者。

王前所在公司自研的数字员工也是类似ChatGPT的应用场景，但他认为与ChatGPT的输出能力相比还有一定差距。

“目前公司已经有200个‘数字员工’在运行，大幅度提高了公司各部门相关岗位的工作效率及正确率。”王前向《金融时报》记者介绍：“你看这个数字员工小小托，他的工作任务是对银行网银余额和流水进行爬取、网银回单自动下载和归集，但如果遇到银行的网银版本有升级就会出错。我们目前只能做到出错时及时提醒相关人员进行处理，还不能做到自我学习、自我修复，这也是我们下阶段研究的方向。”

在金融行业，AI的应用还会有哪些？

据了解，在营销获客、产品设计、风险管理、客户服务等整个企业经营链条中，AI正在不同程度地影响甚至改变着金融机构的生产、运营方式。业内人士认为，未来在保险行业，这项技术具有良好的应用前景。比如在产品设计、实用工具、客户问讯等领域，都将超越传统范畴，可以自动化处理保险理赔、“7×24”小时与客户多轮问答交互、实时搜集和分析客户偏好辅助保险销售等，将高效地服务于保险行业的微观客户群体管理场景。

交互对话是ChatGPT的一个强项，因此，“在金融服务当中，ChatGPT技术很适合用在提升客户服务能力方面。”毛进亮表示，GhatGPT能够将原本更加依赖专家“个体”知识与经验的服务，扩展到可以支持到所有的从业者，不仅可以提升整体行业服务水平，也会大大提升服务能力。

“强化客户体验管理，增强线上客户需求洞察能力，推动营销、交易、服务、风控线上化智能化。”这是银保监会2022年1月发布的《关于银行业保险业数字化转型的指导意见》中关于“大力推进个人金融服务数字化转型“的具体举措之一。

“经过适当的方法，把业务知识注入ChatGPT后，它可以服务好很大比例的常规客户需求，并且能保证客户体验不被降低。”倪博溢认为，ChatGPT还有更多的应用场景，比如可以做一些理解类任务，对客户进行更好的“千人千面”服务。它与数字人、虚拟人、元宇宙等领域交叉结合后，也会产生很多很有实用价值的新功能。

冲击或思考

随着时间的推移，ChatGPT将不仅仅是一个对话式的机器人，而是会给各行各业带来颠覆性变化的人工智能助手。

在AI的转化应用方面，科技部提出了若干AI应用场景，使AI的转化应用既通过科学研究、技术牵引，也通过场景驱动、用户需求，把它们结合起来。王志刚在今年两会“部长通道”上也强调：“我们要注意科技伦理，注意怎样趋利避害。”

从近一段时间《金融时报》记者了解的各方反馈来看，ChatGPT给我们所带来的冲击更多的是一种激励、一次警示。

杨垚立感叹道：“之前与ChatGPT同领域的AI绘画及AI作曲等内容产出就稍显曲高和寡，这说明科技进步也要以服务人们广泛的生活需求和生产力提升为目标，才能获得最大的认同。”

“ChatGPT对我们来说更多是一种启发和机遇。”包海威表示，“我们在拥抱并借助最新技术的同时，一定要从社会规范和科技伦理的角度，不断审视技术的应用边界，这样才能构建出真正有长远社会价值的产品来。”

采访中，数据对于人工智能技术迭代的重要性被业内专家、技术人员屡次提及。

王前认为，在ChatGPT回答问题的同时，它实际上获取了更多的“数据”，为自己今后迭代成长集聚能量。随着OpenAI官方正式开放ChatGPTAPI接口，我们无需再自研类ChatGPT，可以直接使用ChatGPT来做二次应用和开发。ChatGPT也能获取更多的应用场景和数据，这实际上是个双赢。

实现开放与连接的同时，数据安全问题一直都是存在的。

《金融时报》记者注意到，在百度宣布推出文心一言后，国内多家金融机构宣布接入，银行、保险、证券、基金公司均有涉足。巨量的金融用户数据集中在人工智能系统之中，跨行业的数据融合交互，如何实现隐私保护、确保数据使用合规等问题都需要加以重视。

“随着技术的发展和应用的深入，还需要解决相关的技术和伦理问题，如隐私保护、数据安全、人工智能的道德和法律问题等。”郭鹏说，“中国的科技公司需要在技术和应用方面持续加强研究和探索，同时也需要加强对技术和应用中的相关问题的重视和解决。”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蔡维德表示，ChatGPT需要的治理框架，不只关系到网络安全，隐私保护，还有物理安全，数据可靠性以及系统架构上的改变。要全面治理人工智能系统，通过主动式治理框架让人工智能系统可以有秩序地发展。

值得关注的是，国家数据局的组建迈出了我国数据治理的重要一步，数据要素面临的确权、分配、安全等方面的问题有望得以有效解决。

何宝宏认为，对于一项新技术，人们常常会高估其短期价值，而低估其长期价值。长远来看，无论是OpenAI的ChatGPT，还是百度的文心一言，在技术、产品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未来才是真正值得我们期待的。

倪博溢也进一步谈道：“ChatGPT仅是这一轮AI变革的序幕，我们应该及早为各种变化做好准备。此外，面对海外科技公司在类似ChatGPT等产品的创新引领后，国内一些公司和投资者，也应有实力和定力投入AI研究，进而引领更大的新的AI应用浪潮。”